1 ) 从《雨月物语》浅谈沟口健二电影美学
沟口健二是一个很得东方神韵的导演。同样对长镜头怀有特殊的偏好,但沟口的风格和小津完全不同。小津的长镜头几乎全部使用固定镜头,低角度摄影,使得电影里的现实显得格外温和沉静。相较之下,沟口的长镜头要主动的多。他让小津式的超稳定构图运动了起来,在镜头调度中完成动和静的统一。
《雨月物语》的开篇是两个缓慢的横摇。镜头缓缓的扫过村庄周围空旷的景色然后全景固定在两个努力往车上装载瓷器的演员上。有些类似于日本古典绘画中的画卷徐徐展开。沟口健二早年因为家庭贫困曾经参加过绘制浴衣花纹图案设计社的工作,并拜某个绘制能手为师。因此他的镜头美学受到日本绘画的很大影响。与西洋绘画强调透视感,特写式地突出聚焦点的做法相反,日本绘画强调“整体画面构成”,视点基本上类似长焦镜头,在一个画面里体现多个中心。所以他常常使用小景别的景深镜头,将所有涉及的人物放到镜头中去,观众自行去选取视觉中心点。这种拍摄方法后来受到法国新浪潮运动的大力推崇,后来名噪一时的希腊导演西奥 安哲罗普洛斯就曾深受他镜头美学的影响。
沟口健二主张日本电影“应该静静地伫立在朴素平凡的日本画前面去感悟”。他将绘画作品中所展现的有流动感的,悠缓的时间推移及与之伴随的空间的连续变化引进自己的叙事文体中。就像源十郎和若侠的这一段幽玄怪谈,导演把时间处理的非常虚。我们难以把现实的时间和故事发生需要的时间完全的联系起来。仅仅使用几个充满意象的场景交替就推进了故事的发展。
沟口有一个非常固执的拍摄手法,他坚持一场一镜。就是在一个场所进行的戏要毫不间断的一口气拍下来。像小津自始至终都没有对他低角度的导演手法进行解释一样,沟口对于自己一场一镜的美学理论也没有留下过什么理论性的说明。二十年代时,日本电影深受西方蒙太奇理论影响,沟口非也常推崇将镜头细分的拍摄手法。在他的早期的影片《东京进行曲》中可以明显的看出这种倾向,但是在他以后的创作中,却逐渐转移到远景长镜头的拍摄方法上来。
因为长镜头和小景别的使用,沟口非常讲究表演中的自然的张力。他要求演员完全按现实主义的方式来表演。并不给演员做具体指示,但是又要求演员必须达到自己心底的要求。《雨月物语》中出演宫木的田中娟代是沟口长久合作的演员,在晚年甚至成为了沟口的情人。从她在此片中的出演我们似乎可以看出沟口对演员表演方向的要求。必须是自然得体,但又和影片的节奏以及风格暗暗相符。
日本电影刚刚起步和日本古典戏剧歌舞伎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在早期电影拍摄时,常常是将摄像机放在固定位置上,像拍舞台剧那样,一个镜头一场戏的拍下去。沟口的电影常常使人联想到歌舞伎的表演。不过和早期日本电影单纯的固定机位不同,沟口是非常讲究镜头的运动和演员的调度的。他常常使用俯拍镜头,这让电影里的人多少显出一些可怜和盲目的意味。他们站在最低的地方接受人们的观看审视却浑然不知,依旧在自己的生活中庸碌的忙活着。日本的建筑大多数墙壁低矮,而屋子如果将门窗打开将会获得一个非常广阔的视觉空间。因此沟口常常会让摄像机越过墙壁去拍摄屋子内部人物的活动。如在被僧人告诫若侠是鬼魂后源十郎回到废墟中的宫殿,若侠和侍卫出场的那段就是从墙外俯拍下来的。人物在呈直角形状的屋子里移动,影子时而出现在闭合的纸门上,镜头非常别致。
沟口健二是日本新派剧的代表人物之一。新派剧确立在十九世纪末,是对歌舞伎的进行改革过后的一种新剧种。内容上受西方恋爱情结剧的影响,而形式上则依赖于歌舞伎。沟口一生都在京都工作。京都是传统文化的发祥地,他在这里对歌舞伎,能,日本舞蹈,文乐,邦乐等等进行了彻底的学习。这对他以后电影美学风格的确立,无疑产生了很大影响。甚至可以推测,他一场一镜的拍摄手法和日本古典戏剧不无关系。
在《雨月物语》里,若侠和源十郎的段落有非常浓重的能剧的色彩。她的化妆按照能的面具的表情来化的,身着的也是能剧的演出服饰。而若侠对源十郎跳的那段舞,几乎上可以视为一段简短的能剧表演。
摄影机始终追随着若侠,背景音是一个庄重的男声,随着若侠的歌唱轻轻的应和着。灯光慢慢变暗,若侠似乎被这低沉的男音震住了,声音越来越大,伴奏的鼓点也急促起来,压迫的意味越来越浓重。若侠扑到源十郎怀中,对他说那是自己父亲的声音。镜头移过去,若侠所谓的父亲只是一个带着帽子的甲胄。沟口的影片中,女性一直都深受男性的压迫,即使若侠已死,她依旧生活在父权的统治之下。死去父亲的心愿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她生活的目标。
因为家庭贫困,在沟口七岁的时候姐姐寿寿被送给人做养女,到沟口十五岁的时候,充当艺妓的寿寿被松平中正子爵赎了身,在沟口成名前的日子里,他几乎完全依附姐姐生活。也正是因为姐姐的资助,他才得以自由的选择职业,乃至成为后来,日本电影黄金时期的四大巨匠之一。但是这也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寿寿本身就属于一个弱者,生活并不如意。她在子爵家里也只是居住在管家住的房子里。及至1947年战败后,华族制度被废除前,寿寿在子爵家里都只是比女佣的地位稍微高一点。一个男人,依赖一个处于弱势地位的女人供养生活,而这个供养,几乎是以榨干女人自己为代价,这种奇妙的关系不知道给沟口带来怎样的影响和冲击,但是在沟口几乎所有的影片中,女性都是善良宽容,令人敬佩的。男性则总存在这种或那种的毛病,胆小,自私,懒惰,懦弱。他们所犯下的错误得到解决的办法往往是以女性的自我牺牲作为代价的。而男人为了向女人赎罪而生存的这类题材也成为沟口健二后来拍摄的作品中常常出现的一个重要主题。
在《雨月物语》中,源十郎一直以为使妻儿过上更好的生活为借口而一再的离开自己的家乡。但他行动的最终目的,应该是为了满足自己过好生活的需要才对。虽然在影片的一开始,每当赚到钱时他总会去给妻子买一套和服,但是在更好的生活到来的时候,男人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一下立刻就彻底沦陷了,家庭马上遭到了遗弃。男人一去杳无音讯,女人却须臾不会忘记自己在家庭中的使命,等待男人养育男人的儿女。
《雨月物语》里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镜头。在若侠跳完舞后,侍卫要求源十郎和若侠成亲。镜头随着侍卫缓缓的移下来,略微俯视的拍摄三个人。源十郎在镜头前只露一个后脑勺,若侠伏在他背上。在侍卫提出要求后他缓缓的转过头来,与若侠对视后移动了几步,镜头跟过去,若侠也跟了过去,说了一句“每次我听到他的声音”抱住他,两个人便抱在了一起,幕黑。源十郎关于家庭的所有顾虑,所有的情分和挣扎也只在一个镜头和若侠的拥抱间便黑下去了。男人的情分太薄了,两个镜头都用不掉他们就飞快的选择了让自己最舒服的道路。在这里,不知道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沟口。
沟口健二的父亲是个懦弱的人,一生无所作为,后来的生活更是主要依靠寿寿的接济才得以维持。沟口对这个父亲很是憎恨和厌恶,这也影响了他电影中一些人物的塑造,或许也直接加重了他电影中对男性罪恶的描写。男性总是愚蠢的想要攫取利益想要获得名望,却总是让女生付出牺牲罹受灾难。《雨月物语》中腾兵卫一心想成为武士,拿了赚的的钱去买盔甲,妻子在追赶他的时候遭到了游兵的强奸并沦为娼妓。到了后来莫名其妙走了狗屎运的腾兵卫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白日梦,衣锦还乡的时候遇到已经成为妓女的妻子竟然深深自责,放弃了得到的一切和妻子回到了家乡。这个类似于童话的结尾更多的是来自于制片公司而不是沟口,这样也使得腾兵卫和阿宾的这对人物设置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意义。更好的结尾应该是腾兵卫并不肯为阿宾改变自己的现状,他可能会让阿宾和他一起去过他梦想中的好日子成为他获得满足的个人英雄美梦的一部分也或许在争执中被碰到痛处直接拂袖而去。这样才能完成两组人物的对比。源十郎是比较实际的想要满足自己的欲望的一种男人,腾兵卫是愚蠢而带有狂热的想达成自己的梦想,两个人一个人成功一个人落魄,却都带给了女人不可逆转的伤害。同时这两个女人,一个温柔贤惠一个泼辣爽快承受的都是同样的由男性带来的厄运。
因为对女性怀有的尊敬和怜悯之心,沟口一生都在致力于拍摄和女性有关的电影,他多拍摄反映艺妓生活的故事,被称为女性主义和现实主义的电影大师。从《洋妾阿吉》开始,他从新派剧开始转向了自然主义写实主义。但是真正奠定他国际电影大师地位的几部电影,还是来自对古典作品的改编。如52,53,54年分别在威尼斯电影节上获奖的《西鹤一代女》,《雨月物语》,《山椒大夫》以及稍微晚一点的《近松物语》。沟口健二非常擅长从古典素材里吸取养料。在他的电影里常常充斥着和古代仁义有关的伦理。
沟口健二对形式常常有一种近乎苛责的偏执。他一生拍过的唯一一部以武士忠义为主题的《元禄忠臣谱》是对战时军国主义的政策做出的最低限度的妥协。因为抓不住武士道精神的实质,他便将目光转向对形式的追求,热衷于外形的完美。他将武士道的精神转变为武士在出入进退等方面极注重礼貌等方面,因此这部电影在描写武士的举止动作上比任何一部历史剧更显得庄重和彬彬有礼。而沟口对外形的完美的偏执也延续到他后来的几步杰作上。
在《雨月物语》里有一个让人叹为观止的镜头调度。源十郎逃避了若侠的幽魂后,回到故乡的家中。他从正门走进家中,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于是一边喊着妻子的名字一边从侧门走了出去。镜头从侧门又重新摇回正门,我们可以从窗户的缝隙间看到焦急寻找的源十郎,他转了一圈重新从正门中走了进来。而这个时候,我们惊奇的发现,宫木已经安静的坐在屋子中间围着柴火烧饭了。这真是一个美妙的镜头调度,是只有电影才能给我们呈现的视觉奇迹。沟口没有像大多数导演在夫妻重逢的场面处使用近景或者特写,强调两人的激动的情绪。他依然使用一个固定的全景镜头,一种凝重而舒畅的音乐始终贯穿其中。在源十郎抱着孩子和宫木交谈的时候,音乐中又不时掺入一种空灵而玄妙的笛声,为第二天村长揭开宫木已死的事实埋下了情绪上的伏笔。
《雨月物语》因为拍摄在战后,因此难免在原本的主题上强加上反战的思想。但是这一点表现的并不是十分突出。腾兵卫和宫木这对人物因为结尾的设置又显得意义不大。所以在主题和内容上结合的并不算十分完美。但是沟口天才的导演手法弥补了这一切,使《雨月物语》成为电影史中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沟口本人也因此他众多的杰作而和小津安二郎,成濑巳喜男,黑泽明一并被尊为日本电影黄金时期的四大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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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大学时写的一篇学生作业,有相当一部分观点和语句来自佐藤忠男的《沟口健二的世界》
2 ) 纪录《雨月物语》
沟口健二导演《雨月物语》,这部电影我一直考虑要不要写,说实话我并没有读完过电影史也基本不会去看关于电影的任何影评人给予的评论,写了一段时间的我突然在想这些有没有意义,慢慢的看到了一些朋友音乐电影文字的朋友开始讲出自己的观点,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整个氛围开始慢慢的好了许多。最近我接触感受到了一些状态,我的表达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我突然觉得这些好像满足不了欲望了,见谅我无法把这些东西说的很详细,放慢了一些脚步,有朋友说怎么还没有写,我问为什么这样问,朋友说想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首先我不是一个剧透者我也并没有把观点完全的阐述出,我更多的扯点家常吹吹闲话,快餐的文化已经开始盛兴,网络剧泛滥,信息化不断地扩张,因为公司的原因我明白了更多金融互联网信息化的东西,每天看到形形色色不同的人群,微信不断地转发的各种公众号的讯息,这是个新的平台,是的,信息化。他扩张的非常夸张。每天的急迫会把你的大脑想法压缩到成为一个白痴,这个白痴并不相关于财富于地位,而是相关于大部分的上班族工作者。但是矛盾。所以当一个纯粹的东西轻轻的触及到你的时候,你会静下来独自回忆一股脑的亢奋涌上来,但是这种表达只是昙花一现,阐述出,被人看到,自欺欺人的以为我还存在。没有对错,也无法打破,这个现象是好的是虚伪的,但是它也是复杂的状态中赋予的一种宽慰。扯到这些,我才意识到我说了一堆不想干的话.....再来一遍。。沟口健二导演《雨月物语》,让我着迷,东方的色彩,何时中国才能拍出这种极其东方色彩如此浪漫美好的影像阿,再次看完我不知觉的写出了10页的文字,包括电影,包括各种胡乱文字,是的,从电影了解到很多的知识,很简单,我看一部西方的电影,我很自然的去了解关于西方历史的文化,因为兴趣。比如二战,我自然的去了解电影中关于历史的资料。自发的。可能这些都是无用的,但是谁能阻止自己的渴望呢。这部电影也不例外,我额外的了解了能剧、狂言、歌舞伎。日本战国时代的历史,日本的神话,浮世绘。包括女人的眉毛。我不得不说句从日本一直的防唐文化中,很多的国粹不重视的确需要我们反思。这部电影根据日本上田秋的《雨月物语》的两故事改变拍摄。16世纪的日本战国。很多人了解到沟口健二知道更多的是观众女性,特别是游女,当然你可以称为青楼女子。影评告诉的表达女人伟大,男性的自私,道德的质问,我觉得这些只是单纯的一面。两个单纯的农夫家庭,健二哥把他串联在一起,一个男人想富裕,一个想成为武士他们纯粹的只是想女人感到骄傲,过上好的生活,最后宫木因为战乱被士兵抢夺食物死了,藤卫兵的妻子沦为妓女。轻蔑于诋毁。“真是有武的凤仪,民间到处流传着他勇夺敌人首级的勇敢作为,向他行礼”藤卫兵和源十郎,一个为了银币买铠甲和武器成为武士,一个为了富裕的生活。宫木只想过上足够的三口生活。她说“你变了,变得暴躁,我们现在的钱够了,我只想和你享受天伦”宫木说。但是十郎是没有满足,导演的时空的转换惊人,影调的控制,移动镜头对内容的服务。那么的梦幻和浪漫,当然也那么残酷的现实。固定镜头,海面,游船。身份的象征。“战争让我们发狂”,藤卫兵丢掉了刀和盔甲。那一场十郎与若狭游魂的梦中游园到最后十郎带着满身的经文偶遇道者的结束让人唏嘘,恍如隔世,回到家中,宫木那一段游魂现实与梦的等待随着柴火的熄灭而回归现实,不管是一片废墟中给若狭小姐的丝绸,和在已破灭的家中游魂为他盖上的晚被,让人回味不以。若狭是武田氏的后裔,这些又会扯上很多,若狭未婚没有尝到男女之欢的爱情,她的引眉是贵族的象征。武田恨织田信长,这是一个傲气的家族大名,故事很多,他们有高傲的尊严但是后辈能力缺限制,很悲情但是让人尊敬,所以,电影的表达并不是如此的简单,那些夹带延伸出的东西可能在电影本身所谓的立意上更加的有情怀。让我们看完电影中的两首咏诵。一个是两家逃出战乱的小村前往长滨“安土之水,扁州独行,众人皆醉,我自摇摆。世间本是偶安所,催泪到天明,随波又逐流”一首若狭武田在游园婚前的歌舞伎“上好的丝绸,精选的颜色,也会褪去,我的生命也会逝去,爱人。如果你不再坚贞,我们的山盟海誓,千年不变,尽在此杯中”。是的,十郎,从一言不发到微笑到主动示爱。让我们静静地给自己90多分钟的时间,看完它。然后...从未有如此美丽,入那般的迷雾,明者自明。堕落于觉悟?大错于变数,取下地方大将自斩的头颅,畏畏缩缩的语气伟岸的形象的切换。其实不复杂。想继续说,又欲言又止。着眼在自己行走的生活中,要明白,那些美好并不是偏门和奇怪,那是一种放松和清醒。艺术?谁能给予答案了,不知道,但是跳梁小丑也可以尽情的舞蹈。因为他们我们你们都是在路上。把你的手伸出,去找寻一些寄翼,这并不是没有,而是如同《第六病室》,却并不能如同如此。写出一些,可能久久之后看看,也许是笑容也可能是忧伤。谁知道呢?我要把我的手机插上电了,因为可能躺在床上写的会马上消失。
3 ) 为什么冒险和野心不好呢?
日本人对战争的反思,平常人的野心,亦真亦幻的人生。追求财富和权力,以此来证明自己,真的毫无可取之处的观念吗?人生于世,总要有所追求吧,那么只要不侵害别人的利益,追求权财又有什么错?冒险真的不可取吗?抛开电影表达的思想不说,男主和女鬼那一段,还挺好玩的。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鬼故事,或因黑夜里恐惧无聊,被自己的影子吓到,或因某些人力无法控制的自然现象,激发了人们的想象,或因不愿忘记死去的亲爱的人,魑魅魍魉在黑暗的老木屋中幽然而生。片子里主要有两种女性形象,一种勤劳务实的凡人妻子,一种高贵文艺的美丽鬼少女,但都追求美好的爱情。哪怕受到伤害,也并没有去报复伤人。但是战争中的女人一定是弱势群体。是男性视角的电影,在50年代战败转而务求经济发展的日本具有教化意义无疑。在木村宅中多用长镜头,是为了营造诡异氛围吗?此外,若狭的妆容服装,歌舞都是日本传统文化的表达。
4 ) 怪谈物语:从沟口健二到中川信夫(一)
一
在大师放映会上看完《雨月物语》,脑中第一个浮现的词语是“现实主义”,后来就有了这个名词——“现实主义怪谈”,用于概括同类型的这些电影,当然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用它。表面上,现实主义与怪谈,这两者应该是一组对立的事物,但在大师们的叙事立场上来看,现实主义是求真,怪谈虽说是虚构故事,但叙述的目的还是为了求真,至少在逻辑上要制造无懈可击的真,由此看来,两者其实颇多融合之处,但能调和二者合而为一,惟有沟口健二这类大师才能信手拈来。他们总能在看似对立的事物之间寻找到平衡点,使之被同一容器所纳。对应在《雨月物语》之中,那些渗透着日常生活气息的现实场景与那些充满幽玄之美的怪谈场景,虽然在技术层面以及表现手法上(舞美、灯光、表演、配乐等)有着全然不同的氛围以及基调,但沟口健二的处理方法却有效模糊了两者在表意上的界限:他把现实场景唯美化——以传统绢轴画的绘画手法来记录;同时把超现实场景舞台化——以能剧的风格来化虚为实,从而使相互排斥的事物最终被“美”调和起来,人物得以在虚实之间自由出入。
所谓现实主义,其中自然少不了批判成分。在《雨月物语》之中,直接可见的就是对战争的批判。故事一开始,就以源十郎之妻宮木道出的“战争让人完全变了”一句作为起点;其后就是被战争撩拨出野心后两个男人的黄粱一梦以及梦碎,其间包含了三个女人的悲惨命运;最后再一次通过藤兵卫之妻阿浜道出“战争用野心让我们发狂”的批判主题,并以藤兵卫丢盔弃矛的行为表达了普通人的厌战心声,这是极其直白的现实主义,毫不伪饰。结合制作《雨月物语》的当代背景,隐约包含了战后日本民众对二战日本军国主义的反感及批判。再回到《雨月物语》故事里所讲述的16世纪日本战国时代,情节藉由对女性悲惨命运的刻画批判了当时的社会制度,呈现造成这种境况的根源在于男权社会。这一思想也具有强烈的现实色彩,代表了沟口健二对过去以及现在的审视、在整体上对日本社会结构的批判。在这种批判之下,沟口健二含混地提出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即禁欲以及对家庭、田园的回归。这种思考显然是个人化的,内里存在较多的理想与浪漫色彩,部分甚至是消极的(一部分源于沟口健二面对自身在战时与战后创作思想转变时的一种被动)。
在表层的批判之下,现在我们尝试着更进一层,去触摸沟口健二的深层所思。在对男权社会的调侃里,意外的,我们发现沟口健二镜头下并没有把男性处理成单一及平面化的形象。对于故事中两个被欲望及野心驱动的男人来说,战争所带来的动荡只是一个契机。之所以轻易就被打动或者被欲望驱使,归根结底在于贫穷所带来的困境。这种压抑是社会性的,它产生于男性地位、社会责任与能力、现状之间的落差;即首先源于男权社会舆论对男性的普遍期望,同时源于家庭中妻子对丈夫的期望。对于藤兵卫而言,压力的极大部分来自家庭,作为男性承担的角色不足以致妻子(女性)处于强势导致压抑,并因而扩大到社会,这在妻子阿浜对他的武士梦的嘲讽中清楚可见,显而易见的是这一现象不是一时的,而是长期的。对于源十郎来说,他的社会角色更加重要,不仅为夫也为父,因此他有着更强烈的责任感也更加努力,但动荡的现状却一直限制着他,以致压力重重。在这种现状里,男人们主动寻求改变,尝试着成为更合格的社会角色的努力,就变得正当而合理。由此我们发现,《雨月物语》在对男权社会的指喻中,男性并没有处于被批判的地位。
继续深入源十郎的世界,在作为社会体系中一员以外,他的压抑还有更深一层的指喻。在与若狭相遇后,这种深层的压抑,即一个艺术家在现实社会中所遭遇的压抑暴露无遗——其一是规范的体制对艺术家自由天性的压抑,社会体制要求他承担责任,作为体制里一员承担为夫为父的家庭责任,这种体制所赋予的角色、道德感显然压抑了他作为艺术家的某些天性,限制了他对爱与美的自由追求;另一压抑则是艺术家呕心沥血但不被理解、认同的创作,这里显然可以视为沟口健二作为创作者的一种自况。源十郎爱着妻子宫木,但宫木却无法理解他作为艺术家的那种狂热的艺术激情;同时他的艺术天分也被社会、群体所忽视。即体制承认他作为男性、丈夫、父亲的社会角色,却忽视了他作为为艺术家的身份。只有在与若狭的相处中,他的艺术天分才得到承认,同时集合了天分、激情与疯狂的艺术结晶才焕发出无以伦比的美,这种知遇、知己、知音使他得以挣脱道德束缚,逃避社会规范赋予他的现实压力,在一个虚幻的空间里彻底感受自由与放纵。
在这一非现实的空间里,源十郎与若狭这一段幽玄怪谈,现实意义更像是男人的一个白日梦。与之对应的,庸碌的藤兵卫意外得到敌军大将军的头颅并得以衣锦还乡一节,显然也是男人的一个白日梦。这两者一虚一实,但同属于梦的范畴,而梦的这种虚实交织,也是故事得以调和现实与超现实的一个重要原因。比较这两个梦,一个是虚幻而唯美,一个则是充满巧合的现实喜剧,对应的则是源十郎与藤兵卫各自不同的身份,源十郎作为艺术家,他的白日梦容易发展成为唯美的悲剧,而藤兵卫身上所具备的小人物特征、幽默色彩决定他的梦以巧合、夸张为主,最后的结局则更戏剧化。当两人由梦中醒来,梦境与现实衔接,源十郎的故事自然地发展成为悲剧,藤兵卫的故事则发展成为一个带有反讽色彩的喜剧。这里所表达的意义,首先梦作为被压抑的本能成为现实的延伸,当梦醒后现实又成为梦的延伸,这样,过去、现在和未来就联系在一起了,《雨月物语》中的“物语”与“怪谈”之间就没有了物理意义上的时空隔阂,只是现实的不同反映,这就得以构成“现实主义怪谈”。
这种现实蕴含的意义何在呢?由弗洛伊德的理论看,白日梦之所以出现,是现实生活中无法满足的欲望的一种实现。这种无法满足的欲望,体现在《雨月物语》中,是生活在体制中的两个男人在家庭结构失衡的状态下产生的,是无法在家庭内由另一半身上所得到或者实现的欲望,这也可以视作男性内心孤独感的一种外化。在藤兵卫的家庭中,由于他无法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所以妻子处于强势地位,他对妻子多半是言听计从,这样他所承受的压力就无法得到妻子的认同,于是他转而向外界寻找,试图通过社会地位的提升来扭转在家庭中的弱势地位,这就是膨胀的武士梦,并非他不爱自己的妻子。在源十郎的家庭中,他相对处于强势地位,并很好的扮演着自己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角色,但他被埋没的艺术家这一层面,却永远不会被妻子发现并赞美,这也是他即使具备强烈的责任感、道德感还是被女鬼诱惑的原因。这种种契机,都可以理解为家庭中性别地位的一种失衡、男性与女性缺乏心灵层面的交流以及沟通所至。
这些问题最后显然会得到解决。但沟口健二之所以是消极的,是因为在两性的这场战争中,他把回归家庭视为唯一的出路,把家庭视为男女关系永远的归宿。故事最后,他用一种折衷的办法使两个家庭重新组合。阿浜被士兵强奸,丧失贞节,这样她在家庭内的地位无形中被弱化了,这样即使藤兵卫放弃武士身份,家庭中的两性结构也能够得到平衡。对于源十郎来说,他的回归则是社会规范的维护者——游方僧将这个脱轨者重新纳入体制之中,这样他带着对家庭、妻子的愧疚接受了回归家庭的结局。站在男性的立场上,这两个男人自我实现的努力、试图摆脱体制束缚的挣扎,最后都以失败告终,成为黄粱一梦。相对于女性重归家庭、期待男性也重归家庭的主动的立场与愿望,即使她们承受了许多的伤痛,甚至付出生命作为代价,但结局却得偿所愿。与之比较,被动下回归家庭的男人们却承受着双倍的疼痛。《雨月物语》当然是女性的悲剧,但男性所承受的悲痛事实上却来得更加幽远。
由故事里这种两性悲剧来审视沟口健二的“女性意识”,可以发现它并非通常所谓的、绝对意义上的“女性意识”,至少在本片中不应作如是观。沟口健二在《雨月物语》中表达的女性意识,是一种总括的、日本男性与女性共有的心理,是日本人以女性形象作为自我表征的一种整体体现。河合隼雄在《日本人的传说与心灵》一书里,通过对流传在日本的一些古老传说所进行的精神分析,精准的总结出这种日本男权社会表象下的深层心理结构——“日本人的自我不是打退怪物之后赢得美人心的英雄,而是经历过忍耐和生存考验之后,转变成为非常积极的女性,为那些不了解宝物价值的男性充当智慧的明灯,这样的形象才是最适合日本人的自我形象。” 这种“女性意识”观,某种意义上是以反女权意识为基础的。前面所说的沟口健二的消极观念——把回归家庭即婚姻视为这种男权体制下解决男性与女性冲突的唯一出路,正是这种日本社会独有的“女性意识”中依赖性、相对性(男权社会)特征的体现。同时我们也可以发现,《雨月物语》所蕴含的情感力量,正是源于这类故事里所表达的“怜悯美”;必须强调的是,这种“怜悯美”并非单向的。
5 ) 转存两篇原著
《浅茅之宿》
在下总国葛饰郡的真间乡有个叫胜四郎的年轻人,自祖父一代便居住本乡,祖上世代精于农耕,可到了他这一代,虽广有田地,家道殷实,却因生来无心经营,懒于耕作,以致家境日渐衰落。天长日久,亲族大多疏远了他。因此四郎十分懊悔,痛定思痛,决意痛改前非,重振家业。
那时,有个姓雀部名曾次的商人,贩卖足利漂染的丝绸,每年都从京城来这里,走亲访友,与四郎非常熟悉。一天,四郎把想去京城经商的想法告诉他,并求他帮助。雀部满口答应,说了自己何时出发。四郎见他可以依靠,便将余田变卖,作为本钱,购置了大批白绢,准备进京。
胜四郎的妻子宫木,长得美丽端庄,生性聪慧,听到四郎要进京贩货,心中甚是不安,极力婉言劝阻。然而,四郎雄心勃勃,并且一向任性惯了,哪里听得进妻子的话。宫木虽然忧虑丈夫走后家中日月艰难,心中怅然,但还是忙着为四郎准备行装。
临行前的夜里,宫木恋恋不舍道:“家中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女人家再也无人依靠,就像山野迷途一样,忧恐不安,但愿郎君朝夕不忘,尽早归来。只要一息尚存,总有聚首之日,但世事无常,前途难卜,望郎君体察。”四郎安慰道:“外出如同乘桴漂泊一样,怎能久留异乡。等来年葛叶凋落的秋天我即回来,望你安心等待。”四郎辞别故乡,赶往京城。
这年正是享德四年的夏天,镰仓幕府大将军足利成氏与管领上杉失和,战事顿起,成氏宫邸被兵火焚毁,成氏逃至下总国一带同党处藏身。于是关东大乱,诸侯各霸一方,人心惶惶,完全没有尺寸安宁之地。老者逃窜到了山中避难,少壮者被充作军兵。今日谣传要烧此处,明天又有传言敌军将打过来,妇孺啼泣哀号,四处逃命。四郎之妻宫木也想逃往他乡藏身,但又想到丈夫临行“待到今秋便回”的话,于是坚守在家中,每日惶惶不安地屈指度日。到了深秋,丈夫不但没有回来,而且连一点音讯也没有。人心难测,如这乱世一样,宫木苦恨交加,作歌道:
身不由己,悲苦无告;
秋之将尽,孤雁难归。
此情此景,怎样才能告知远在异乡的丈夫呢?
局势动荡,人心险恶,道德沦丧。有经过宫木家门前者,看到宫木,惊羡宫木的美貌,多有肆意挑逗轻薄。但宫木坚守贞操,不予理睬,后来索性闭门不出。身边唯一的婢女也辞别回家,不再回来,家中积蓄也已花尽。熬过岁末,盼至年初,战乱仍然没个尽头。
去年秋天京都足利将军命令美浓国郡上领主东下野守常缘率军开赴下总国,与当地望族千叶实胤汇合,联手攻打成氏,成氏坚守阵地进行抵抗。战火炽烈,一时难以平息。这时,山贼、强盗乘乱蜂起,到处扎营筑寨,烧杀掠夺,整个关东八州哀鸿遍野,成了悲惨慌乱的世界。
四郎跟随雀部进京,当时京城崇尚奢华,所贩丝绸全部出手,获利丰厚。就在四郎准备返乡时,正遇管领上杉攻陷了镰仓官府。并乘胜追击成氏逃兵。听说故乡下总一带正处于战火之中,成了混乱的场所。眼前之事尚难分真假,何况千里之外的故乡,情况更让人难以猜测。然而四郎心中忐忑不安,终于在八月初离京东返。在路过曾真坂时,遇上在此落草的山贼,身上行囊钱财全被洗劫一空。后来又听说,往东的路上新设了不少关卡,禁止行人往来,四郎心想,看此番情景,连书信也无法传递,家宅说不定早已毁于战火,妻子也可能已不在人世,如果是这样的话,故乡即为鬼居之地,于是又返回京城。不料走到近江国时,忽觉身体不适,发起了高烧。
近江国的佐乡有个富豪,名叫儿玉嘉兵卫,是雀部的丈人。四郎就去投奔他,请求帮助。儿玉同情四郎的不幸,并延医诊治,精心护理侍奉。过了几天,四郎病情好转,对儿玉的救助之恩铭心刻骨,由于体弱尚难以行动,不得已一住便是腊尽春回了。日复一日,四郎在村里结识了不少朋友。儿玉及同里之人非常喜欢四郎的诚信豪爽,都乐意同他深交往来。在身体完全康复后,四郎就进京拜访雀部,不久又返回近江寄身于儿玉家中。时光如流水一般,一晃七年时间像梦幻一样消逝了。 宽正二年,河内国岛山氏兄弟相争,骚乱影响京城一带。再加上入春以来瘟疫流行,街上常常可以看到倒卧的尸首,人心惶恐不安,好像人间末日就要降临。
四郎反复思忖:“如此落魄,无所事事,沦落异国他乡,受人恩惠。但这样苟全生命,有什么意思呢?故乡的结发妻子至今音信全无,自己却在这忘忧草丛生之地虚掷年华,真是不忠不信,泯灭良心。即使妻子已不在人世,也应找到她的遗骸,使其安归墓穴,以慰九泉之灵。”于是四郎将自己的心愿告知众友人,在五月梅雨初霁的一天,辞别各位友人,经过十天的旅途劳顿回到故乡。
这天,日渐西沉,乌云密布,周围是昏惨惨的旷野。四郎想,这里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哪里会迷失道路呢?于是穿过野草丛生的荒野继续前行。横跨险滩的板桥,自古驰名远近,现在已荒废,更听不到车马之声。四周田地荒芜,大道难辨,也不见昔日的乡邻。仅有的几户房舍虽看似有人居住,却完全不同往日了。四郎怅然地站在那里,不知哪里是自己的故居。借着云间透过的星光,见二十步远的地方,有一棵遭雷击过的松树。四郎满心欢喜地想,这不正是自家的门前吗。于是迈步向前走去,房屋依然不改旧貌。从破旧的门缝中透出微弱的灯光,像是有人居住。“谁在里边呢?是别人住在这里?还是我妻宫木还在人世?”四郎百感交集,走到门前轻咳一声。屋内应声问道:“是谁?”话音苍老,但却分明是妻子宫木的声音。四郎激动万分,“这难道是在梦中?”急忙答道:“是我,是我回来了。你一个人住在这荒野之中,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屋内人听出是四郎的声音,立刻拉开门。出现在四郎面前的宫木蓬头垢面,眼窝深陷,头发散乱地披在身后,全然没有了原来的面貌。宫木看着丈夫,默默无言,潸然泪下。
此时胜四郎也悲怆难言,过了好一会才用颤抖的声音说:“早知你还活在人世,我怎么会在外漂泊这么多年。那年在京城时,听说镰仓兵变,成氏战败溃逃,避到下总抵抗,管领军乘胜追击。第二天我就同雀部分手,八月初离开京都回家。没想到走到木曾路时,遭山贼抢劫,衣物、金银被洗劫一空,总算捡了一条性命。后来又听人传说,东海道、东山道都设了许多新的关卡,又说京城派节度使增援上杉攻打总州。故乡一带早已是一片战火,饱受铁蹄蹂躏,我想你不是化为灰烬,就是投海自尽了。我因此断了返乡的念头,重返京城寄人篱下,近来思想之情与日俱增,心想,即便再不能与你相见,回乡看看故迹,凭吊亡灵也是一种慰藉,于是我不顾一切回到了故乡。做梦也想不到你还活在人世,莫非是我巫山云雨,汉宫梦幻?”四郎喃喃不休。
妻子宫木擦着眼泪道:“那年分别之后,我一直盼着你归来,约定的秋归之期未见回转。那时天下大乱,村中人弃家逃避,或漂流在海上,或躲进深山。留在村里的,多为怀有虎狼之心的邪恶歹徒,见我是一个孤身女人,常以花言巧语诱惑挑逗。我宁可玉碎,不愿瓦全,坚守贞操,不知忍受了多少艰难辛酸。斗转星移,春去秋来,但仍不见郎君回返。冬去春至,依然不见郎君音讯。我巴不得上京寻找郎君,又传沿途关卡重重,堂堂男子都难以通过,何况我这样的女流之辈,我所能做的只有望着屋前松树,寂寞地在家中苦等,同狐狸和狸猫做伴,孤苦伶仃地捱到今日。苦尽甘来,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古歌云:
相思未酬心如灰,
此恨绵绵愿君知。”
说到这里,宫木泣不成声,四郎安慰道:“良宵苦短,先歇息吧。”于是夫妇二人相拥而卧,共享天伦。
窗纸透风,夜里寒气逼人,但因旅途劳顿,疲惫已极的四郎酣然入睡。到了五更天亮,四郎梦中便伸手扯被,不知道摸到什么东西,只听沙沙作响,惊醒过来,脸觉得冰凉,他以为是屋顶漏雨,睁眼细看时,见屋顶已经被风刮得没了踪影。唯有一弯残亮,斜挂于微微泛亮的天空,屋门也几乎不存在了,地板腐朽坍塌,长出丈把高苇荻青蒿。露水滴落,浸湿了四郎的衣袖。藤葛漫壁,庭院中杂草丛生,虽未到秋天,但家中的颓废凄凉的情形有如荒野废墟。昨夜相拥而卧的妻子此时也不知去向。四郎精神恍惚,怀疑是狐精作祟。眼前虽是断壁残垣,却分明是昔日自家的屋宅。宽敞的里屋及墙角处的谷仓,都是自己一手建造起来的,至今尚存。四郎茫然若失,如处梦中,他反复思量,又觉清醒,莫不是我妻早已亡故,这荒芜的家园已成狐仙鬼魅之地,昨夜化作妻子的模样前来相聚,也可能是自家妻子亡灵思夫,还魂来共叙天论。正如所料,妻子已亡。想到此,竟欲哭无泪。日月消逝,而今落得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四郎在自己已荒芜的家园中流连瞻顾,唏嘘悲叹,忽然他看见昔日卧房内的地板已被拆除,有一座隆起的坟丘,为防雨水侵袭,设有棚架。想到昨夜亡灵便是从这里出来的,既感恐惧,又十分依恋。
在坟前供奉清水的容器中,插一塔形木牌,贴的那张纸已陈旧褪色,上面的字迹虽脱落得难以辨认,四郎却认出这正是妻子所书。那上面没有戒名与亡故的年月日,只有一首和歌表达了临终时的悲痛心情。
预约秋归夫未归,归期若至终将回;
此念应非轻薄语,命归西天亦不悔。
看了这首歌,四郎才确信妻已亡故,不由扑倒在地放声痛哭。妻子究竟死于何年何月无法确知,四郎为自己的无情无义深感痛悔。又想到村里也许有谁知道情况,擦去眼泪强忍悲痛出门寻问。这时太阳已升起老高了。
四郎先到最近的一家,见主人已非故旧,当他探问的时候,反被问道:“您是从哪里来的?”四郎行礼道:“我是邻家主人,外出经商滞留京城七年。昨夜回到家里,见房屋荒废,已无人居住,看来妻子已去世了。唯留一座土坟,这使我更觉悲伤。您如果知道,乞望见告。”
那人道:“您实在令人同情,可是我在这里定居只有一年光景,恐怕你妻子在此之前已去世了。所以我并不知道以前的事,村上的人在兵荒马乱之时几乎都逃走了,现在住在这里的大都是从他乡迁来的。只有一位老人看来是久居此地,时常去那宅院,祭吊亡灵。想必他知道亡故之日吧。”四郎问道:“那老人家居在什么地方?”主人答道:“从这儿一直向海边走,有一片麻田,老人就住在那儿的一间茅屋里。”
四郎道谢后,飞快向那儿跑去。到了那里看见一七十多岁弯腰驼背的老翁,坐在院中灶前的草垫上喝茶。老人看见四郎便问:“你怎么到这时才回来。”原来他就是住在本乡姓漆间的老人。
四郎先上前表示了祝福问候,接着将进京经商,被迫长期羁留他乡的情况,以及昨晚所经历的奇事详述一遍,并对老人为妻筑坟,经常祭扫表达了由衷的感谢。
老人说:“那年你出远门后,从夏天起就发生了战乱,村里人四下逃窜。少壮者都被抓去当兵,桑田荒芜,杂草丛生,一时变成狐兔出没的地方,你妻子宫木坚守郎君秋归之约,不肯离家逃亡,老汉腿脚不好,步履艰难,也只能躲在家里,不曾出逃。在那鬼魅出没的世道中,少妇宫木刚强节烈,所作所为是老夫一生所罕见。秋去春来,那年八月十日你妻子去世,老汉不胜怜惜,亲手收殓入棺,下葬穴埋,并将她临终所留笔迹贴于坟前,当作墓志。又设供水容器,不时祭扫,聊表心意。老夫不会写字,未能写下她去世的年月日,又因远离寺院,无法求赐戒名,算来已经过去五个年头了。方才听你说,想必是烈妇魂魄来归,倾诉衷肠。我们还是再到坟前,虔诚祭奠一番才是。”说完拄着拐杖,与四郎同到坟前,跪地放声大哭,他们彻夜念佛,直到天明。
在这不眠之夜,老人对四郎说:“很久以前,老汉祖辈都未降生的时候,本乡有个姓真间叫手儿女的美丽姑娘,她家境贫寒,常身穿蓝领麻衣,虽然她每日无暇梳理鬓发,甚至无履可穿,然手儿女满月般的面容,花朵般的笑靥,远胜过京城穿罗着锦的贵妇。本乡年轻人自不必说,就连京城武官、邻国男子无不恋慕追求。手儿女不胜纠缠之苦,心想不如一死以报有情者。于是纵身投海。这个哀婉动人的故事,一直被人们所称颂流传,并作和歌来颂扬。当老汉还是一个孩子时,母亲就讲给我听,虽然作为一懵懂幼童,不能完全理解此中的痛苦,但手儿女的感情确曾深深地感动了我。如今你妻之哀情比手儿女更悲伤动人。”说到这里,老人老泪纵横,唏嘘不已。四郎更是悲伤得难以自持,将无限感慨化作一首朴素的歌:
真间手儿女,人间记深情;
四郎情切切,永不得回声。
此歌虽不能完全表达四郎思念妻子之情,但比起工于辞令的歌人,其悲切凄凉更加感人。因此来往于下总国的行商,耳口相传,至今盛传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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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性之淫》
在很久之前的某一个朝代,在纪伊国三轮崎住着一个叫大宅竹助的人,以经营海产为业,雇着许多渔夫,捕捞各种鱼虾,过着十分富足的生活。
大宅竹助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太郎生性淳朴,勤于生产。第二个是女儿,嫁到了大和地方。小儿子丰雄生性斯文,喜爱风雅,无意操持家业。大宅竹助对小儿子未来的生活十分担心,常想;如果分给他家产,用不了多久就一定会被外人侵吞,如果让他入赘别家,又免不了令人牵挂,唉!不管他日后是做学问,还是当僧侣,都由他去吧。他注定了是要给太郎添赘的。因此也就不再严加管束了。
后来,丰雄拜了新宫神宫安倍宫麻吕为师,每天前去接受教诲。九月下旬的一天,天色格外晴朗,海面风平浪静,突然东南方向的天空升起一片乌云,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丰雄在师父那里借了雨伞赶着回家,走到飞鸟神社大殿附近,雨越下越大,丰雄跑进附近渔家的屋子避雨。老渔夫见是丰雄,连忙迎上前来:“少东家来了,若不嫌寒舍简陋肮脏,请屋里坐。”说着,将坐垫拍净递上。丰雄道:“您不用张罗,我避一会雨就走。”
丰雄坐在那里,等候雨停,过了一会儿,听到外边一个悦耳的声音:“我们在这房檐下暂且避避雨吧!” 丰雄朝门口望去,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面容俊美,发式别致,穿着一身青色山水和服,后面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侍女,长得也十分清秀,怀中抱着一个包袱。丰雄被这女子的美貌打动了,心想,此地从未听说有这么美丽的女子,她莫不是从京城赶来参拜三山的,或者是到海滨来游玩的,可又不见身边带有男仆,也太大意了。丰雄心中这么想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朝那女子招呼道:“请里边坐,雨很快会停的。”
那女子道:“那就打扰了。”因屋内狭窄,便坐在丰雄对面。丰雄临近细看更觉那女子风姿绰约,光彩照人,真是人间少见,不禁神魂颠倒,问那女子道:“看上去您好像是大家闺秀,可是前来参拜三山的?或是去那山上温泉?我们这片荒凉的海滩有什么可欣赏之处?诗云:
三轮崎,落雨愁煞人。
佐野处,不见一村户。
可是正符合今天的情景?这陋室是在下家的渔夫住所,请尽管安心歇息。不知小姐家住何处?本想送小姐回家又恐不便,请将这伞带上吧!”
那女子道:“多谢官人盛情,官人的热情,好像把我淋湿的衣服都烘干了。小女子久居此地,不是京城人氏,听说今天是黄道吉日,便前去参拜那智神社,不料天下大雨,冒冒失失进来躲避,有幸遇见您这么温和的人。寒舍就在近处,待雨稍稍停歇,我们就该回去了。”
丰雄再次相让:“这雨恐怕一时也停补助,请娘子尽管将伞拿去,日后在下自去府上取,或派人去府上取回。请告知尊居何处。”女子答道:“到新宫附近,打听县真女儿家便是。天快黑了,小女子拜领盛情,这伞就暂用一回。” 丰雄目送那女子去后,自己就从渔夫家里借了蓑衣与斗笠回家去了。到家后,那女子的倩影一直萦绕在脑中,夜里他久久不能入睡。天快亮时他梦见自己去真女儿府上拜访,只见门楼高大,房屋耸立,板窗高悬,珠帘低垂,真是典型的府第。真女儿迎上前来道:“官人的真情厚意,实难相忘,官人请这边来。”说着将丰雄领进门,端出各色鲜果和美酒款待。丰雄欢喜万分,心醉神驰,正要与真女儿同榻合欢,却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只见天已大亮,丰雄痴想,若这一切都是真的该多么好……一时心猿意马,也顾不得吃早饭,便出门去了。
丰雄来到新宫,询问真女儿家,却无人知道。天已过午,丰雄正找得心焦,只见一个少女从东边走来,正是那侍女。丰雄喜出望外,忙上前道:“娘子家在何处,小人是来讨伞的。”侍女嫣然一笑,说:“欢迎官人光临,请跟我来。” 说着就在前面带路。没走多远,侍女就停下道:“就是这儿了。”丰雄一看,高大的门楼屋宇,板窗、珠帘正如梦中所见,心中感到非常奇怪,跟着那侍女进了大门。
侍女走在前面道:“借伞的官人来了。”“官人在哪里?快请进屋来!”话音刚落,真女儿走了出来。丰雄道:“新宫乡的安倍先生是我的老师,今日去先生处,想顺路讨伞回去。今已认得门户,改日再来拜访。”
真女儿听了连忙挽留:“麻罗丫,别让官人走了。”话音未落,侍女早已上前拦住丰雄:“官人不是非要借伞给我们吗?今天为了酬谢官人盛情,小姐吩咐把官人留住。”说着,将丰雄推到正厅。
正厅里铺着榻榻米,屏风、橱柜、帷幔等家具都是古色古香的上等物品,看来决非寻常人家。真女儿走进正厅说道:“寒门不幸,没有男主人,难以盛情款待,谨奉薄酒一杯,聊表谢意,望官人莫怪。”说着端出精美的高脚盘和平盘,摆有各种山珍海味,麻罗丫在一边执壶端酒,殷勤相劝。丰雄此时如入梦境,生怕再次惊醒,可眼前这一切确实不假,反倒觉得不可思议了。
宾主渐渐饮得酒酣耳热,醉眼朦胧,真女儿脸如樱花,更显娇艳。她又斟一杯酒递与丰雄,满面春风,轻启双唇,如婉转的莺啼一样地说道:“心中的话虽然羞于启齿,但久存心中会憋出病来,因此请官人权当戏言听奴家对你说。小女子本是京城人氏,幼年父母双亡,随乳娘长大,嫁给本国国守县某,不觉三年过去了。没想到丈夫任期未满,今年春天突然染病去世,我因此失去了依靠,如今乳娘也削发为尼,四处云游,不知行踪,我如今举目无亲,身陷异乡,不胜感伤。昨日避雨承蒙关照,知官人是位诚实君子,小女子愿以身相许。您若不嫌弃,就请饮下这杯水酒,以作秦晋之盟。”
丰雄早由此意,若能娶得这样的妻子,真是三生有幸,可惜如今尚未自立,不经父兄许可,怎敢贸然应允,真是忧喜交加,一时拿不定主意。
见丰雄犹豫不决,真女儿感到伤心,说道:“我作为一个妇道人家,说出这番胡言乱语,现在觉得无地自容。像我这样薄命的人,早当投海自尽,今天却要烦扰官人,实在罪孽深重。我刚才所说的话,虽出于一片痴情,可是请官人权当酒后失言,只作没有听到吧!”
丰雄说:“我从一看到你,便知娘子一定是京城大家贵妇,在下生在这鲸鱼出没之乡,偏僻的海滨一角,不过是渔户之子,听到你以身相许,当然高兴。只是在下至今仍然依靠父兄生活,身无长物,没有什么做聘礼和迎娶之资,所以不敢贸然答应。如果娘子情愿受苦,小人自然愿意相伴终生。正像古人说的:‘孔子都被恋情倾倒’,小人今天为了爱情也可将孝敬、自尊统统忘却。”
真女儿听了这番话说道:“承官人不弃,请不要嫌寒舍简陋,时常来此。这是先夫生前所爱的稀世珍宝,请官人笑纳。”说着奉上一把镶金嵌银的宝刀,一看便知是古代名刀。丰雄心想这种定情之物,如果拒绝接受,怕会使真女儿不悦,便领受了。真女儿再三挽留说:“今天就在这里过夜吧!” 丰雄说道:“我没有对父兄说在外过夜,怕他们怪罪,我明晚托故再来。”于是告辞,回到家里,丰雄又是一夜不曾睡着。
第二天早晨,太郎招呼渔夫下海,一大早就起来了,走过丰雄的房间时,偶尔从门缝中看到灯影下放着一把闪闪发光的宝刀。太郎纳闷道:“奇怪,这宝刀是从哪儿弄到的?”便拉门进去。门声惊醒了丰雄,见是太郎,便问:“有什么事吗?”太郎问道:“枕边那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什么?这种贵重的东西与渔家甚不相称,要是让爹爹见了一定要责备。”
丰雄道:“不是花钱买来的,是昨天有人送我的,所以我就放在此处。”太郎大声道:“怎么会有人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以往收藏那些汉文书籍已是浪费,只为爹爹没说什么,我也一直隐忍不言。你莫非要佩带这把宝刀参加新宫神社大祭吗?真不知天高地厚!”
大宅听到太郎的喊叫声,便唤道:“太郎,那个废物又干了什么坏事?把他带到这里来!”
“不知他从哪里买了一把将军佩带的宝刀,简直不成体统,请爹爹好好问问他。我要催渔夫下海了。”太郎说着就出门去了。
母亲将丰雄叫去,问道:“你为什么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家中柴米油盐都归太郎所有,你有什么呢?平时任你所好也就罢了,如今又要惹太郎生气,如果这样继续下去,今后就不会有你容身之地。你读了许多圣贤之书,难道连这点事理都不明白?”
丰雄说:“这宝刀实在不是买来的,是人家送给我的,却被哥哥斥责。”
大宅厉声呵斥:“你给人家立了什么功劳,人家会送你宝物?真是一派胡言,快把实话说出!”
丰雄道:“这事真叫我难以启齿,无法向爹爹直言。”大宅厉声喝道:“对父母说不得的事,还能找谁说?”
这时恰好太郎媳妇在家,上前劝道:“父母息怒,还是让我小心询问。丰雄,跟我到这边来。”于是丰雄便跟她去了。
丰雄对嫂嫂说:“原是想暗地里与嫂嫂商量的,没想到先被哥哥骂了一顿。有这么一个女子……孤身一人,说要以身相许,因此送了这把宝刀,小弟自知身不由己,未经父兄首肯,便私下应了这桩亲事,现在真是后悔莫及,望嫂嫂体察小弟苦衷,多加指点。”
太郎媳妇笑道:“兄弟至今尚未成家,嫂嫂也很着急,如今这不正是喜事一桩,嫂子一定尽力成全。”当天晚上,便对太郎说了这件事,说:“这真是一件好事,你在爹爹面前说说吧。”
太郎听罢皱起眉头说道:“真是奇怪,我从不曾听说国守有姓县的部下,即使国守的部下死了,作为渔户之主,我家也不会不知道。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将那宝刀拿来看看。”太郎媳妇去取来宝刀交给太郎。太郎细细察看了一番,长叹一声:“可了不得了。前些日子,京城有位大臣奉献了许多宝物给熊野神,谁想这些宝物竟然不翼而飞,神社的大宫司已将此事呈报国守。听说现在次官君文室广之大人到了大宫司馆舍,亲自来捕捉盗贼。这口刀绝不是一般人的东西,快让爹爹看看吧。”太郎立刻将宝刀拿到大宅面前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问:“此事可是非同小可,该怎么办呢?”
这时大宅脸色煞白:“这可如何是好?这丰雄平日里小心翼翼,并不敢妄拔他人一根毫毛,是什么报应使他生了这样的坏心。此事若被别人知道告发,我们家可要被满门抄斩的。为了子孙后代,不可袒护这个不孝之子,你明天就去报官!”
等到天亮,太郎去了大宫司府上,呈上宝刀,将事情经过陈述了一遍。大宫司看了吃惊地说:“这正是大臣奉献之物。”副国守闻报后,立即吩咐十名武士:“速速前去捉拿盗犯,追回其他失物。”并命令太郎带路,直奔大宅家。
丰雄此时还蒙在鼓里,正在家中专心读书。当武士们上前捉拿时,他连声问:“我犯了什么罪?”武士们哪里听他辩解,早就把他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丰雄父母与太郎夫妇眼见这般光景,只有惊惶的份儿。
“衙门下令逮捕你,不得有误!”武士们架起丰雄,押到衙门去了。
次官盯着丰雄问道:“你偷盗敬神宝物,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罪。其他赃物藏在哪里?快快从实招来!” 丰雄哭叫冤枉:“小人没有偷盗,那宝刀是县某的遗孀送给我的,说是她先夫生前之物。请大人召那妇人对质就知道小人是清白的了。”
次官听罢更加恼怒:“本官属下从来没有什么姓县的,你如此欺骗长官,应罪加一等!” 丰雄苦苦申辩:“我如今被押在这里,怎么敢再说谎,务请大人传那女子前来一问便知。”次官吩咐武士说:“那真女儿家住何处?押丰雄将其捉拿归案。”
武士们领命,押着丰雄直奔新宫乡来,但是,到了那儿一看,高大的门柱早已腐朽不堪,断壁残垣,蒿草丛生,哪里像个住人的地方。丰雄看到这种景象,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武士们找来住在附近的人,那柴翁、舂米夫及众邻舍都惶恐万状,跪倒在地。武士们问:“这所宅院是谁的?县某的遗孀是否住在这里?”
一个铁匠回禀道:“从没听说过这个人。三年前村主某某在这里时,门庭兴旺,后来他出海上九州运货去了,从此下落不明,以后家人渐渐离散,就再没有人居住了。听说昨天这个小伙子来到此处,呆了半晌方才离去,被一个老油漆匠看见了直嚷奇怪。”
“我们索性进去看个究竟,也好回报大人。”武士们说着推门进去。只见院中瓦砾遍地,杂草丛生,再往里走,是一个宽阔的院子。院中水池早已干涸,花草全部枯死,荒草丛生,一株松树横倒其间,显得阴森恐怖。拉开正厅的格子门,突然吹出一股狂风,从人吓得倒退了几步,丰雄呆若木鸡,说不出一句话来。
武士中有个名叫巨势熊祷的人说:“都跟我来!”说着大步闯进去。只见里面地板上积了一寸多厚的尘土,满地鼠粪,一幅破旧的帐幔中间,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巨势道:“国守召见,快快动身。”那女子默不作声。众人正要上前捉拿,忽听一声山崩地裂般的霹雳,众人惊倒在地,转眼间,那女子不见了踪影。众人定下心来,看见地板上堆着明晃晃的宝物。他们战战兢兢走近观看,狛锦、吴绫、倭文、缣、楯、枪、箭囊、锹等等,全都是官府丢失的神宝。
武士们带回宝物,将亲眼见到的奇事详细地作了报告。次官、大宫司闻报,知道妖精作怪,便不再严责丰雄。然而丰雄仍免不了窝赃之罪,被押进国守衙门牢中。
大宅太郎父子为救丰雄花了不少钱,于是丰雄在被关了一百天后释放。丰雄对父亲说:“我无颜再见家乡父老,想到大和国姐姐家住一段时间。”大宅答应儿子的请求:“你遇到这么大的灾难,我们也担心你生出什么大病,去你姐姐那里倒可静养些时日。”于是打发佣人送他去了。
丰雄的姐姐家住石榴市,姐夫田边金忠是个商人,见丰雄来到非常高兴,听他述说了前一段时间的遭遇,怜爱地劝道:“你就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吧。”
石榴市离泊濑寺不远,寺中观音十分灵验,以至名扬海外。新年过后至初春二月间,从京城各地赶来的参拜者络绎不绝,石榴市家家都住满了香客。
田边家经营香火生意,一天在店门前购买香火的香客中,竟有一个京城来的美貌女子,身边还跟着一个侍女。
那侍女一见丰雄便叫道:“官人原来在这里。” 丰雄一看,竟是那真女儿与侍女,他大叫一声,慌忙躲进店里。金忠夫妇问道:“怎么啦?”“那妖怪追到这里来了,千万别去靠近她。”周围的香客也骚动起来,闹嚷嚷地喊着:“妖怪在哪里?”这时真女儿走进店内道:“大家不要大惊小怪。官人你也不要害怕,皆因奴家的过错而使官人蒙受冤屈,奴家深感内疚,为了向你说明事情原因,解除官人疑心,奴家四处寻找,今日终于见了官人,奴家真是非常高兴。店主人想想看,如果奴家真是妖怪,怎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人群之中!你们再看,我穿的衣服有缝,在日光下也有影,这可都是明明白白的证据,有什么可疑惑的?”
丰雄听后,慢慢地平静下来,可疑心并未完全解除,说:“你决不是真人,那天武士们押我一同到你家,那房子全不是我先前见到的样子,在那只有妖怪能住的凄凉地方,你却一人坐在屋中,当武士们要捉拿你时,忽然晴天一声霹雳,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都是我亲眼看见的。今天你又追到这里,到底要做什么?快走开!”
真女儿流着泪说:“官人这么想,也有道理。但听奴家再说几句。那天听说官人被召到衙门,便同平素相助我的老翁商量,将宅院夷为废墟。至于捉拿我时响起霹雳,是我叫麻罗丫布置的机关。以后雇了船只逃到难波。为了探听官人的消息,今天到这里拜佛许愿,得到古歌‘古河野道两棵杉’的指示,竟真的在此重见官人,真是托了观音菩萨的大慈大悲。再说那些神宝,我一个弱女子哪里偷得到呢?我想那都是先夫心怀邪念做出的坏事。望官人细细思量,体谅奴家一片真情。”说着嘤嘤哭泣起来。
丰雄又是疑虑又是怜爱,一时说不出话来。金忠夫妇听真女儿解释得明明白白,又见她举止娴雅,便不再怀疑,就说:“听丰雄所说的事情,确是可怕,但仔细想想,世上哪会有那种奇事。你千里迢迢找到这里,这心意即使丰雄不领,我们也要留你住下。”说完,就领真女儿进了内屋。过一些日子,真女儿很讨金忠夫妇的欢心,她便趁势央求他们解劝丰雄。金忠夫妇也被她的痴情打动,他们极力劝说丰雄,终于使他们成了夫妻。
日久天长,丰雄彻底消除了对真女儿的疑虑隔阂,夫妻俩立下了山盟海誓,希望白头到老,永远相守,他们每天晚上在葛城、高间山被云雾笼罩之际都尽情地享受夫妻天伦之乐,直至初濑寺晓钟响起方止,真是如胶似漆,只恨相见太晚。
到了阳春三月,金忠对丰雄夫妇说:“吉野地方春景最好,虽说比不上京城一带,却也远胜过纪州。三船山、菜摘川都是游客梦寐以求的地方,现在是游览的好时光,你们二人不妨同去作一番春游。”
真女儿笑着说:“自古贵人多爱吉野,京城人也以不游吉野为憾事。但我在小时候就得了一种病,只要到人多拥挤的地方或长时间走路,就会头晕。这次也许不能相随侍奉了,只盼望官人捎带些吉野特产回来。”金忠夫妇道:“那是因为步行劳累,以至发病。我家虽无牛车,但可以雇顶轿子,代步前往,再说你留在家中,丰雄也不放心。”
丰雄也劝道:“既然姐姐这么诚意相劝,还是去吧。即使在路上病了,也可随时请医用药。”真女儿听了这话,虽说不情愿,也只好与丈夫一同出发了。
一路上游人如织,赏花的女子个个花枝招展,但没有一个比得上真女儿的娇艳。
丰雄与真女儿来到一座与金忠夫妇相熟的寺院,方丈迎上道:“今春比往年来得晚了,虽说花已半谢,莺啼已显杂乱,但老僧将陪你们到一处更美好的地方游玩。”当晚以素斋款待了丰雄夫妇。
第二天清晨,雾霭渐渐远去,天空变得晴朗起来,远眺四方,远处的寺院高居山顶,僧房散布在山腰间。山鸟婉啭啼鸣,鲜花争艳,这是吉野山中最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
第一次进山的人都要去看看瀑布,于是求向导领路前去。丰雄下了山谷走到古代离宫旧址附近,只见瀑布翻滚奔腾,香鱼成群地溯流而上,丰雄夫妇打开扁柏饭盒,一边吃饭,一边欣赏瀑布美景。
这时,沿着岩石走来一位老人,发如乱麻,步履十分矫健。到了瀑布下,奇怪地盯着丰雄夫妇一行。真女儿与麻罗丫都转过身去避开。老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口中喃喃自语:“奇怪呀,这妖精难道又要迷惑人,都已经被我看穿了,还这么厚颜无耻。”
真女儿与麻罗丫听到老人的声音,猛地纵身跳入瀑布,激起的水柱直冲上来,不见了二人身影,天空乌云密布,随后下起了倾盆大雨。
老人率领慌乱的众人下了山,在一所破旧的屋檐下站住。这时众人都吓得半死,缩成一团。老翁对丰雄道:“我仔细地察看了你的面色,知你正被妖怪迷惑,如果不是我救你,迟早会丧了性命。今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丰雄伏地磕头,将事情经过述说一遍,虔诚地向老人哀求道:“万望救小生一命。”
老人道:“原来是这样。此妖是修炼多年的蛇精,传说她本性淫荡,与牛交合就会生出麒麟,同马交合就会生出龙马。她之所以纠缠你,想是因你容貌俊秀而声初情欲,她的情欲非常执著,如果你再不多加小心,一定会在她手里丧了性命。”众人听了更加恐惧,都对老人顶礼膜拜,称他是活神仙再现。
老人笑着说:“我不是神仙,是奉祀大倭神社的神官,叫当麻酒人,让我送大家回去。”于是,众人便随老翁回去了。
第二天,丰雄来到大倭乡,向老人谢恩,并送美浓绢三卷,筑紫棉二屯。丰雄请求道:“望神官给小生除妖祛邪。”老人收下礼物,自己却丝毫未留,都分给了其他神官。他对丰雄说:“那妖精深爱你生得英俊,因此苦苦缠着你不放,你也是被妖精变幻的美貌所迷,失去了男子汉的坚强精神。那妖精一定不会放弃你,你从今后应振作起男子汉的雄心大志,稳住心神,那么不需借老汉这把气力,也可以驱逐那妖精。务必要稳住心神。”丰雄这时如梦初醒,千恩万谢地拜别了老人。
回来后,丰雄对姐姐说:“这些日子被妖怪迷惑,都是因为自己心性不正所致,在这里不能对父兄尽孝悌之道,还给你们带来了厄运。承蒙照顾,小弟感激不尽,我想回归故乡,日后再来探望。”于是辞别金忠夫妇,回到了纪伊国。
家中父母和哥嫂听了丰雄又遇妖怪之事,知道一切并不能归罪于丰雄,反生起怜悯之心,深怕那妖精再来纠缠,想来想去,觉得这些都因丰雄至今未娶所致,于是打算给丰雄成亲。
在芝乡有个叫芝庄司的,独生女富子在宫内作采女,此时恩准还乡,便差媒人来大宅家提亲,愿招丰雄入赘。大宅家于是顺水推舟,当下定了婚约。做采女的富子见到家人来接亲,更是喜之不尽。富子在宫内多年,颇为知书识礼,且姿容端秀,超凡脱俗。丰雄入赘后,感到心满意足,但有时不免想起那蛇精对自己的迷恋。
初婚之夜并无异常迹象,自不必说了。第二天夜里,丰雄有点醉意,与富子开玩笑道:“你久居宫内与中将、宰相同床共寝,今天嫁给我这样的乡下人,一定会心怀远很不满吧。”富子抬起头来说:“背弃前盟,却娶了我这样一个平常无姿无色的女人,官人也心怀怨恨吧。”丰雄吃了一惊,定睛一看,面前的是富子无疑,但听声音分明是真女儿的,呆若木鸡。那女子笑道:“官人不必惊慌。尽管你忘却了海誓山盟,但只要有缘,你我总会相逢的。如果你再听信他人谗言,将我抛弃,那么我就不能不报此恨了。无论纪路群山有多么高,我都要将你的鲜血从峰顶注到谷底,望官人切莫断送自己的性命。”丰雄以为她要向自己索命,吓得浑身发抖,几乎昏死过去。这时,从屏风后面走出麻罗丫,说:“官人,这么好的姻缘难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丰雄抬头一看,惊得魂飞天外,双眼一黑,倒在地上。真女儿与麻罗丫一会好言劝慰,一会恶言恫吓,轮番劝说,而丰雄如死人一般,就这样一直呆到天亮。
天亮之后,丰雄逃出新房,向庄司述说了昨夜之事,“请想个办法,怎样才能逃脱这场灾难。”丰雄怕背后偷听,尽量压低了嗓音。庄司夫妇听后脸色发青,哀叹不止:“这可如何是好?听说京城鞍马寺的一位法师每年都来熊野参拜神社,昨夜就住在附近的寺院里。这法师法力很大,凡是瘟疫、妖怪、蝗灾都能禳解。本乡人对他更是特别尊崇。去请那位法师来吧。”忙派人到山上去。不大一会儿,法师来了。
法师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毫不在乎地说:“捉拿这区区蛇精,又有何难!请放心好了。”众人见法师说得轻松,都跟着松了口气。
法师先取来了雄黄,调成药水,装在一个小瓶子里,然后向新房走去。见众人吓得东藏西躲,嘲笑他们说:“无论老少,都在那里等着,我马上就会将那小蛇捉拿到手。”
法师刚拉开房门,只见一巨大蛇头,向他伸过来。那蛇头堵住房门,通身雪白,闪闪发光,目如铜镜,角似枯木,张开三尺多宽的大口,吐出血红的舌头,其势非常凶猛,想将法师一口吞下。法师惨叫一声,瘫在那里,手中的药瓶也早扔在一旁。他连滚带爬地逃出来,说道:“太可怕了!这作祟的怪物,不只是个蛇精,而且还是瘟神,法师哪里能够降服她。若不是我跑得快,就被她吃掉了!”说着昏了过去,众人将法师扶起,只见他从头到脚全身黑紫,像被火烧过一样,分明是中了蛇的毒气。后来法师只是睁着双眼,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浇了许多冷水也无济于事,最后还是死掉了。众人见了这种情形,都吓得魂不附体,唯有哭泣叹息。
丰雄横下一条心,他说:“连这样有法力的法师也降服不住那妖精,如今缠着我不放,又如何能逃出其魔掌。为我一人,连累大家受苦,更是没有道理,现在不需要再同谁商量,我自有主意,请诸位放心。”说罢,便要进新房去。庄司家的人上前劝阻,但丰雄并不理睬,拉开门便走了进去。屋内不见什么骚动,主仆二人对面而坐。真女儿对丰雄说:“官人与我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找人来捉拿我,如果你再以仇相报,不要说官人一条性命,全乡人都会不得好死,念我对官人一片痴心,别再心存他想了。”说话时带着几分媚态,却更使丰雄不安。
丰雄说道:“常言说得好,‘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你非常人之心,几番缠着我不放,害得我好苦。如今又以复仇之言相威胁,真是恶毒之至。如果你的爱我之心像世间凡人一样,就不要再在这里作怪,使庄司家不得安宁。只要你放了富子一条性命,随你将我带到哪里都无怨言。”真女儿听了非常高兴,点头答应。
丰雄出了新房,对庄司说道:“我已被这蛇精缠身,如果再留在此处,更会连累你们受苦,实在于心不忍。我乞求您断了这门亲事,保全富子的性命。”庄司听了丰雄的建议,执意不应允,说:“我家也是武门之族,如果这么不讲情义,在大宅家人面前岂不失尽了面子。还是另想办法吧。听说小松原道成寺的法海和尚,法力高深,如今因年事已高,平时不出寺门,但总不会见死不救。”说罢立刻骑马去请和尚。
一路马不停蹄,直到深夜才赶到寺院。法海和尚从眠藏出来,听了庄司的述说,说道:“那可真够你们受的。老僧虽年迈无用,道行不怎么灵验,但见你家遭此灾祸,也不敢见死不救,你先回去吧,老僧随后就到。”取来了薰了芥子香的袈裟交给庄司,叮嘱道:“将那畜生哄到身边,用袈裟将她兜头盖住,并紧紧地按住,千万不要松手,否则她会逃掉,千万要沉住气,不可心慌。”庄司接过袈裟,高高兴兴地骑马飞奔回家。
庄司到家后,悄悄叫出丰雄,将袈裟交给他,说道:“千万小心,一定要干得利索些!”丰雄将袈裟藏在怀里,回到新房,对蛇妖道:“庄司允许我们离开这里,这就走吧。他看到蛇精露出高兴的神色,就取出袈裟,将她猛地蒙住,用尽平生力气按住。只听那蛇精求道:“好难受啊!你怎么如此无情无义呀,快松手吧!”但丰雄仍然用尽气力按住不放。
就在这时,法海和尚坐轿子赶到,庄司家人扶他来到屋里。和尚口中念念有词,叫丰雄放开手,然后掀开袈裟一看,富子伏在地上,背上盘着一条三尺多长的白蛇,一动也不动。老和尚提起白蛇放进弟子捧着的铁钵里,又喃喃念了一番咒语,从屏风后爬出一条一尺来长的小蛇,和尚又捉住放进铁钵,用袈裟包了铁钵,便乘轿子回去了。众人无不感激涕零,合掌膜拜为他们送行。
和尚回到寺里,在堂前挖了一个深坑,将铁钵埋了进去,并施用法力镇压,使蛇精永远不得出世。现在,那蛇还在道成寺里。据说,庄司的女儿不久就病死了,丰雄却保全了性命。
6 ) 过了这么久,我们在哪
刚看完的时候,内心的触动并没有很大,只是觉得这镜头真是美啊,这镜头的运用真是自如啊。
和《山中传奇》类似,都涉及到了鬼怪一类,不同的是,这部显得更加生活化一些。这一点,大概和那些低位镜头密不可分。
镜头运用中很自如又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些横向缓慢移动的长镜头。每次看这个镜头,观影节奏一是被限制了,强迫观者按着那个速度观看那幅画面,二是有一种卷轴画的美感,像是缓缓展开一般。
再后来当我了解到这是部20世纪50年代的成片,我才更加觉着有趣了起来。那个时候日本的这位大导演和班子已有了如此水准。听说,那时导演是要求演员们按照自己的要求和理解来通过现实主义的方式发挥,而不设限,就让它显得更有意思了。
尽管故事在现在看来相对单一,叙事线不乏混杂,毕竟是由两个故事串联结合起来的,又力图契合当时历史背景下的反战情怀,但都不能否认这是一部非常值得欣赏的片子。
此外,对于日本女性现实状况的描摹,这是沟口健二一直没有停下的现实关怀。而影片里面那种拍摄手法的美学还有演员表演叙事的真实感,都值得如今的影人们去反思去学习。
当技术进步了这么多,我们又在哪?
人的独特性,不应只是躲藏在技术帷幕之后的操纵,而在于永远拥有着先于技术的引领和觉悟。
7 ) 小津和沟口
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之际,我在猛看两位“日本超一流导演”小津安二郎和沟口健二的旧影片。小津这几年被人大炒,名声颇大。沟口的《雨月物语》20年前在上海举办日本电影周时就看过,印象深刻,所以一看到出了他的DVD套装就毫不犹豫拿下。小津的电影评者甚众,不多说了,这里说一下沟口的电影。
《雨月物语》摄于1950年代初,描述日本战国时代一个山村陶工一家的传奇。陶工的梦想是做出好的陶器卖个好价钱给妻子买好衣服穿,其务农的弟弟梦想成为一个受人敬畏的武士。弟弟在帮哥哥卖了陶器后携款弃家,购置盔剑,终于当上了武士,其妻被抛弃后遭乱兵强奸沦落为妓。陶工因所制器物艺术美好,在市场上被一富艺术修养之贵族女子慧眼看中,引至华屋,以身相许并要助他成名。乡巴佬遂迷恋忘家。后遇一僧看破乃是遭鬼,盖此家贵族早已灰飞烟灭。梦醒的陶工返家发现妻子已遭乱兵杀死,只留下年幼的孩子。其弟升为小头目后入妓院寻欢重逢其妻,亦醒悟,扔弃盔剑返乡务农。影片结尾是陶工重操旧业,耳边常伴亡妻之关嘱,孩子在其母坟前祭拜,远景则是其弟一家在耕作。
沟口健二被誉为是日本三大超级导演(沟口健二、小津安二郎和黑泽明)中的的第一代“超导”。在沟口健二影碟套装里有一碟是专家评论集,清一色是法国电影界人士。其实沟口的电影是在他去世后的60年代伴随着日本经济腾飞才在欧洲较多上映的,当时明显引发过一阵日本电影热,那些法国人评论起沟口的电影细节都是如数家珍。沟口的电影手法对法国新浪潮电影的影响是无庸置疑的。
沟口影片以“女性题材”闻名,亦对“日本传统文化”颇多渲染,但其实对本国文化有深刻内省,这是那些法国评论家未充分注意到的。如《雨月物语》,实是战后日人的深刻体悟,不仅涉及了“武士道”,更对唯美之日本文化发深刻之内省。相比之下,小津虽对人性亦有较深刻之剖析,且着力培育宽容与温情,有重续民族文化重建道德之意,在所谓电影“美学”上亦有独到风格,但在对本国文化的深层次的检讨上,与沟口相比则不可以道里计。小津是把日本文化最静美的部分夸张地(小津的粉丝一般会认为是“含蓄地”)广告与人。沟口则让你思考那些美的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之,看小津,让我相信日本文化有优点,日本人民和这个地球上各处的人民一样,有着差不多的情感和烦恼,并且也想努力地做得更好。尽管看到那些不厌其烦特别有礼貌的举止时,我总要条件反射地在脑中重播《地道战》、《地雷战》里呲牙咧嘴的日本鬼子形象。
看沟口,则让我觉得如果多一些这样的日本人,则日本民族还有救。当然心底亦盼望中国也多一些这样水准的艺术家。
2005-8-18
孤魂野鬼,家业凋零。战乱末日的冲撞,男人们的梦想只不过是一己私欲,借着战争表达社会、时代问题,女人们的命运可怜可悲可叹。触碰过真切,才知道亦梦亦幻为哪般,所有的一切都叹婉不息,黄粱一梦终随着雾气消散。沟口健二对运镜的操控一绝。
故事太弱了。尽管十分喜欢里面的音乐。
吸纳绘画卷与能乐之美将两个故事合为一体,先验性定位保持观者完整性,平面单向叙述方式,散点透视镜语表征一场一镜。意境美,与观者心理机制互动,摄影机技巧有意缺失,全景长镜头,对运动对象时间向度的保证和运动幅度的限定强化运动主体,镜前转向慎用特写,审美与道德评判的二元悖论,具有警世意义
两个故事,一为名扰,一为色幻,侘寂幽玄,唯美之致。黄粱半枕,合欢满床,生耶死耶?男人的功名之心,女人的雨月之情,纵使做鬼,在爱恨中痴缠。我们在她们的故事中找到消逝,顾见我们倏忽的影,每一滴早晨的露珠都是前生不舍的印记。
旧影回眸。电影美学价值要明显高于故事与主题(https://www.douban.com/people/hitchitsch/status/2293714642/)。毛病或许出在源十郎与藤兵卫兄弟二人“成功”的刻画太过急就和辉煌!特别是弟弟遇敌首杀之献头获取功名,当正剧看过于简单巧合,当喜剧看又抓不到笑讽的情绪。沟口似乎无意塑造“眼高手低”的日本男人,这哥俩不仅欲望灼烈执着,更有着实现欲望的才华勇气与机遇,最后甚至更被给予了“吃堑长智全身而退”的极大宽容!此份宽容,以影片出品之时战后不久百废待兴的历史背景去看倒也可以理解,但以今日视角回归剧情特别是与妻子们的悲惨遭遇进行对比之后,自然难免让观者特别是女性主义感觉不满落下三观争议。
活脱脱的悲剧,为了满足自己过好生活的需要在更好的生活到来的时候,男人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一下立刻就彻底沦陷了,家庭马上遭到了遗弃。男人一去杳无音讯,女人却须臾不会忘记自己在家庭中的使命,等待男人养育男人的儿女。
敌军欲来时,丈夫坚持烧窑的心境,太感同身受了。战乱中奇幻的设定,结尾还乡梦幻照进现实那段,经典就是如此诞生。
日式传统志怪故事,迷离的鬼片,美妙的长镜头。还有我一直都觉得很难看的确实很像鬼的……各种女性角色,的妆容= =#
溝口健二镜头沉稳静谧,讲家国破碎,讲战乱人情,讲人鬼媚情。两个故事一个是逃避战争于情爱,一个是参与战争为英雄,却都遭遇梦想破灭。不如想象的好,两条线联系淡了点
两个男人都太执迷,以至忘记妻儿。女人都是最可怜的,甚至那个女鬼。即使鬼怪的故事,依然渗透着沟口的根本观点。神秘的东方文化,长镜头与景深镜头,难怪外国人会喜欢。女鬼的几场戏都是能剧式的对白和表演。景深镜头里的偷窥与偷听。源十郎挥剑驱女鬼一场被感动了。
豆瓣第10000部,3刷重标。1、沟口健二通过两组人物悲惨命运的描绘,直白显著的揭示了男权主导环境(同有阶级差距引发的社会制度探讨)中传统女性备受不公压迫的残酷事实(两位妻子贤淑宽厚、任劳任怨;若狭即便肉身已死,却仍生活在父权统治的阴影之下),并兼由人性欲望的扭曲指向更为深层的战争反思(隐约体现了战后日本民众于二战日本军国主义的厌恶及批判)。2、十郎与藤兵卫黄粱一梦的虚实-追求/境遇对照(雾中行船作叙事分野):①家庭-情欲&财富-权利;幽怨凄美的玄幻怪谈&张夸嬉谑的现实喜剧(由故事起始导向最终结局);②玄幻场景以能剧风格舞台化(近景-多俯角)呈现,现实场景则延续沟口以往有如轴画卷般(全/中景,且保持一定审视距离)徐徐展述。3、匹配转场;一场一镜的时间/空间变化。|"如果失去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9.5/10)
沟口健二代表作,1953威尼斯银狮奖。①现实与幽玄怪谈的水乳交融,对女性的怜悯,反战,对男性家庭观荣誉观的探讨。②一场一镜,卷轴画般的摇镜,全景与广角长镜头。③自由开放时空观下启安哲-单镜头内变换时空(温泉-野餐为拼接,亡妻还魂为调度)。④雾中泛舟场景,如梦似幻。⑤女鬼的能剧表演。(9.5/10)
注意观测沟口对镜头的运用,你会获益匪浅的,想拍电影的年轻人。
8/10。人物和摄影机位置关系营造的感伤意境:行为和地位都占据主动的贵族小姐冤魂从背后俯拍,穿插男子企图逃跑的仰拍表明受威逼的压力;男子回家从侧门绕回正门,空屋里惊现妻子烧火煮饭,他抱着孩子,化鬼的妻子在灯下默默补衣,与前面大雾湖上撑船的戏都贯穿空灵的笛声,情绪神秘又赋予女性的温柔。
#CC#想到[雨月],便想到结局是否会有[忍耐已久的云层将细雨簌簌洒落]。岂料沟口并未有放纵悲情的打算,而是将思想投置在女性的牺牲上 —— 男子归乡,却见处处断垣残壁,女人化为冥夜里的短暂幻影,煮食、披被,提鞋、点亮萤头灯火为他补衣,以针的微痛和线的缝合,深深地感动了我。途中有一幕,是占据整个银幕的湖面为沉舟而荡漾,氤氲弥漫。我觉得最初的漂泊,沟口其实并未高深地用镜头去美化,这种景色自古即赫然存在于现象的世界,却很能传达出男子追名逐利、一翳在眼,世俗的缧绁又牢不可破,以至迢迢赶赴的那种姿态。那种[慾望],就像女鬼那洁白的手臂从袖子里滑落,在黑暗中明灭可睹,但她终归会显露出她的本来面目:一种[空]的境地。
一开始节奏有点慢,不过后面很引人入胜了。两个故事揉在一起效果也可以。看了几部沟口,里面的女性角色都太无私又卑微了,令人哀叹。就算拍的是鬼故事,里面的女人也是一样:化作女鬼的漂亮小姐祈求的是一丁点的爱情,而苦等丈夫回家的妻子至死仍忠贞不渝。#修复版
三星半。四人江上划船,那是一个低机位的视角,这条船带着他们雾里来雾里去,途中遇到了一个死人,故事从这里走向虚实交叠。最好的部分妖冶的贵族小姐一段来源于白蛇传,镜头氛围做得十足,把文字中没有的东西表达了出来,源十郎走入那样的幻境,拥有了爱情,华丽的和服,朦胧的纱幔,交相辉映。京町子像那白蛇一样眷恋他,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的美被她演绎出来,这一幕和最后那见鬼场景又是一个对照,源十郎醒悟之后回到家,长镜头跟着他转了一圈,家中无人,再回来时,炉子已经生火,是妻子在那煮汤,你看田中这里的表演,喜悦又安详,她是鬼啊,又那么实在,她一定是等了很久了,沟口把这个女鬼拍成了爱之神,大大的羞辱了刚回家不知道妻子发生了什么的源十郎。
沟口健二的“怪谈”比小林正树的更加写实、自然,“鬼”是配角,“人”成了主体,惊悚与神秘元素大大减少,“人”的故事与之补充。夜宿鬼宅、抛妻弃子的男人能得到妻子亡灵的原谅;被丈夫遗忘沦为妓女的女人也原谅了她的“武士”丈夫;就连鬼都祈求男人之爱,足见沟口电影中的女性有多卑微。
沟口以其出色的长镜头运用而备受巴赞等人的赞誉,身为代表作之一,影片多处应用中、远景镜头凸显人物与环境连结,传达出高于个体遭遇的情感体验。表现两位男性角色在权色中的自我沉沦和女性在悲惨际遇中的隐忍与坚守,都具有独特的个人美学又饱含浓厚的日式风韵。
#SIFF#重看4K修复;平移长镜如水墨画卷,徐徐展开乱世战火中不息爱恨,烛照虚荣和欲望,温柔乡不过南柯一梦;湖面水色氤氲,迷雾弥漫,肃杀诡异如梦境;配乐满分。